【喻黄】至死之时（4）
赛博朋克paro，科技皆是浮云，人性才是根本。喻黄only，其他cp自由心证。
偏暗黑向，别被标题和开头吓到，保证HE，可放心食用。
非线性叙述，时间线问题详见第一章。其实开篇已经有个小提示了，结果还是太晦涩了吗orz...
前文请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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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七年后看到黄少天，王杰希差点以为自家宅门上的猫眼出了问题。开门时他还心想奇怪，黄少天怎么会穿着别人的外套，而且额角还鼓了两个又大又青的包。但当及时扶住刚迈进大门就身子一晃软倒在地的蓝雨王牌时，王杰希才意识到不是黄少天故意穿了一件大两号的外套，而是他实在瘦脱了形，撑不起旧衣服。
王杰希半拖半抱地把黄少天从玄关转移到沙发上，正要联系120呼叫救护车，昏迷的人却慢慢转醒过来。
“没事，我就是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欠瞌睡，休息一下就好。不用去医院。”血液仿佛被疲惫熬成了浆糊，顺着眼球上的血丝黏在睫毛上，让黄少天睁不开眼睛，“想当年熬夜就像吃饭一样简单，就算整晚不睡，第二天还是照样精神，怎么现在稍微日夜颠倒一下就各种毛病一下全找上门了……”
他嚷着要休息，自己却停不住嘴。王杰希挂断移动终端，决定用一句话终结对话。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那要怪你们B片区的冰雹啊！鸡蛋那么大的雹，稍微薄一点的钢板都能砸穿了，我从G片区带过来的伞能起什么作用啊，就干脆不打了。”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你脑门上肿包的来历。”王杰希说，“隔着衣服都能摸到你的肋骨，喻文州不在了你就把自己糟践到这个地步？”
躺在沙发上的人顿时不出声了。王杰希就当黄少天是秒睡了，回卧室找来一条毯子搭在他身上。路过玄关时，王杰希发现地板上躺着一把看上去有点眼熟的老旧长柄雨伞。伞面干洁，伞上的绑带缠得好好的，似乎它的主人没在近期内使用过它。王杰希弯腰拾起雨伞，望了一眼窗外呼啸而下的冰雪，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
根据国家调查部收集到的资料显示，黄少天又一次出现了记忆衰退的症状。他被诊断为选择性失忆症，即受到严重的刺激后，以遗忘部分不愿意记起的人物和事情来缓解精神压力——在他26岁的时候。在他得知喻文州死讯的时候。
但他因喻文州之死而失忆，却并没有遗忘喻文州这个“病原体”。他没有忘记与喻文州并不愉快的初遇，没有忘记与喻文州水火不容的荒唐年少，没有忘记与喻文州心领神会的默契配合，没有忘记与喻文州如胶似漆的两情相悦……相反，他封锁清除了脑内绝大部分的记忆区间，只留下了喻文州。
这在王杰希眼里完全不符合选择性失忆症的常规病理，更何况，喻文州——这位王杰希的老朋友也是老对手，死得似乎太令人始料不及了一点。
喻文州在奉命寻找一个特殊的复制人。一经他确认，中央安全部便会出手，将那个脑子里没有芯片，行为举止完全不受自然人控制的复制人回收销毁，彻底清除掉这个可能威胁到世界正常秩序的隐患。喻文州根据RY遗留下来的只言片语调查了六个月，罗列出一个长长的疑似名单，在这个名单上的名字被排查到只剩五个的时候，他孤身一人带着霸图的情绪检测器去W片区见了一个神秘人物。然后他就被自己的配枪从背后所射杀，倒在了门窗完好，构成一个密室的餐厅包厢里。他随身携带的，被视作对检测对象是否就是那个特殊复制人有一锤定音作用的情绪检测器不翼而飞。这也是国家调查部将他最后的五个调查对象视为嫌疑人的最大依据。
那份名单上的最后五个名字分别是：李轩、田森、周泽楷、黄少天、苏沐橙。其中有两点非常引人注目，一个当然就是黄少天。喻文州如他所说的那样，做到了秉公无私，没有因他和黄少天的特殊关系而把他的恋人从名单上一笔勾销。还有一个则是苏沐橙。在已经明确RY所创造的那个复制人是男性的情况下，喻文州依然将她归为疑似目标，并且对她进行了着重调查。但是这五人在喻文州遇害当天全部拥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再加上现场没能发现任何决定性的线索，监控又被损坏，喻文州的死便成了一桩不解的悬案。
可是让王杰希持怀疑态度的重点并不是喻文州死亡的真相，而是喻文州去W片区的动机。在他看来，喻文州毫无防备地带着情绪检测器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见一个疑似目标，就像是一个曼城的球迷大张旗鼓地穿着全套心仪球队的应援装备，坐在曼联的主场里大喊干死曼联，真是被足球流氓当场打死都没地说理去（曼城、曼联两只同属曼彻斯特出身的足球队是彼此最大的死敌，双方球迷经常一言不合就开始百人互殴）。那个统揽全局、运筹帷幄的喻文州会做出这种事？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王杰希是不信的。
黄少天睡醒的时候，趴在他腹部上的一个毛茸茸、黑乎乎的小脑袋也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抬起了头。
他和那个小脑袋大眼瞪小眼了几秒钟，拎起小脑袋后颈处的皮毛，把它放到了地板上，可刚一松手，那只暹罗猫又不依不饶地黏过来，蹭着他的脚踝不停转圈。
“你什么时候养猫了？”黄少天见王杰希端着一红一蓝两个猫食盆从厨房走出来，问道：“还养了两只？”
“去年六月捡了一只快死的流浪猫，养着养着觉得猫还是挺有趣的，就又买了一只暹罗。”
王杰希将两个猫食盆放在沙发脚旁，暹罗猫蹿向食盆。两个食盆颜色不同，里面装的猫粮也有些差异，红色的那个明显比蓝色的多装了几块鸡胸肉，暹罗猫却直奔蓝色食盆，埋头吃得香甜。
“那另一只呢？”
“另一只是野猫，不亲人，一般不见踪影，饿了才会挠门。”
暹罗猫都快吃完了，一只三花猫才踩着戒备的步子出现在黄少天的视野里。黄少天对阿猫阿狗没有任何兴趣，对宠物的品相也没有概念，但他也觉得这只中华田园猫是一只颜值极高的猫，每一根毛发里都写着两个字，“漂亮”，难怪王杰希会收养它。
三花猫小心翼翼地嗅了两下红色食盆，趴低身子开始吃粮。黄少天看着它，眼前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记忆闪回：他正坐在另一张没见过的沙发上，自上而下的俯视视野里有他的并拢安放的双腿，以及一只肚皮朝上，在他大腿上嬉戏的小奶猫。他看到他的双手伸了出去，在猫咪的肚皮上来回摩挲，绒毛细腻绵软，手感一级棒。
现实中的黄少天被这种惬意的气氛感染，也想去撸一下猫，却被王杰希给制止了：“别碰，它凶得很，会伸爪子的。”他给黄少天展示了一下手上一道一道新旧叠加的细疤，“要摸就摸另一只。”
王杰希蹲下身，向暹罗猫摊开手，这一以黏人著称的品种猫立刻放下食物，摇着尾巴主动把下巴搁到它主人的手心里磨蹭，还闭着眼睛，一派享受的样子。
“它们有名字吗？”黄少天撸了两把猫尾巴，没话找话。
“只养一只猫的时候没取名，有两只了总要区分一下，就根据可乐叫它们。”王杰希揉着暹罗猫的脑袋，说：“这只叫‘可可’。”
“另一只叫‘乐乐’吗？”黄少天看着三花猫警惕前翻的双耳道。
“不，叫‘百事’。”
“……呵呵，不愧是‘魔术师’，我等凡人真跟不上你的思维。”
喂好猫后，王杰希倒来两杯可乐，坐在沙发上对黄少天讲了一些他和喻文州分别在国家调查部和中央安全部就职时，关于总部财政预算分配问题的一些“尔虞我诈”的回忆。黄少天听得很入神，双目直视着他，当他说到有意思的地方还会忍不住也插上几句。王杰希故意正面直说了一个小时关于喻文州的话题，确认黄少天已经修复了七年前完全崩溃的情绪，反而能以一种较为平静的心态谈及喻文州；他自己也忍受了黄少天时不时就反客为主夸夸其谈的话痨攻击半小时，两人算是扯平了，便就此进入了黄少天此番前来的主题——情报交换。
黄少天告诉王杰希，十三年前，H片区发生了一起恶意伤害案件，受害人叶修被人从身后用钝器袭击，头部受伤。现场除了叶修的血液外，还在房间玄关处发现了老嘉世当时的成员刘皓的大量新鲜血液，出血量足以致死。除此之外，案发前后现场的监控录像被人侵入系统销毁；盗贼方锐被雇佣前往现场拿走了一只箱子……
“这几点是不是和文州案子里的情况很相似？”
王杰希起先只是静静听着，黄少天的话说了一半他就放下杯子，拿出移动终端开始逐一记录黄少天列出的要点，最后更是直接给国家调查部的原下属打了查询一个电话。
“英杰查了一下，这起案子没出结论就被撤案了。”挂断通话后，王杰希说，“撤案人是叶修本人，他留下的证词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坏了脑袋。’哼，这事也就他做得出来了。”
“我认为叶修的案子和文州的案子间有很大的关联。就我所知，了解叶修案件真相的人可能有四个：文州、叶修、陈夜辉、肖时钦。”黄少天板着指头说，“被袭击的叶修和幕后主使陈夜辉无疑是最清楚事件来龙去脉的人。但是现在叶修人间蒸发了，至于陈夜辉，我有个预感，我们极大可能也找不到他。文州已经不在了，那么还剩下W片区警局的刑侦队长肖时钦。”他说，“而且肖时钦就是在叶修那起案子中销毁掉监控记录的人。”
“我现在就让英杰核实一下。”
十分钟后，他们得到了国家调查部反馈回来的信息。
“你的直觉有够准，叶修最后一次出现在兴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陈夜辉在老嘉世倒台后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两起案件中骇入监控系统的手法是一模一样的，我已经嘱咐微草的组员好好查一查这个肖时钦了。”王杰希放下移动终端，对黄少天说：“你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消息。那么作为交换，你想知道什么？”
“三件事。”黄少天说，“其一，我需要文州出事当天，W片区警局至老体育馆所有路径的监控录像。其二，有一种酒红色液体，表面飘着一层油花，气味闻起来像变质的烤肉酱。我想通过你的渠道确认这是什么东西。最后……”他双手十指开始不自觉地紧紧绞住衣服下摆，“我想知道文州在世的最后六个月里……他到底在做什么工作？”
“监控和液体成分我会帮你调查……”王杰希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沉默，一直在他脚边玩耍的暹罗猫可可就在这时跳上了他的膝盖。他抚摸了几下猫咪油光发亮的后背，反问道：“在我告诉你喻文州在生前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假如你的伴侣是一个伪装成自然人的复制人——你就假设喻文州是复制人吧——你会有什么想法？你还会……爱他吗，还能以平常心对待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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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端着一个托盘大小的扁平盒子下了车，走进蓝雨主楼大厅，发现黄少天正斜靠在直达电梯旁，双手抱胸，盯着他一言不发。
喻文州远远地朝黄少天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却一反常态地不理不睬。可等他走到电梯门前，黄少天又突然出手，替他按了上行按钮，并在电梯到达后自己也跟着喻文州走了进去。
“买什么好东西了？”进入电梯后，黄少天说。
“记忆抽取套装。兴欣的新产品。”喻文州打开盒子，向黄少天展示了一下一片一片印有类似大脑皮层上褶皱样式花纹的透明芯片，很详尽地解释道：“它能把人脑中的某个记忆片段提取出来，以确保有特殊意义的记忆不会在时光中磨灭，多年后再看依旧鲜活如初。不过核心技术目前还在破解阶段，被抽取的记忆暂不可逆。你把重要的记忆保存在芯片里，自己脑内反而会忘掉它了。”
“‘破解’？不是研发吗？”
不经意间的失言被敏锐地捕捉到，喻文州笑了笑就不再言语。黄少天本来就是随便找个由头开启话题，对兴欣科技并不感冒，他见喻文州不接话了，语气生硬地转折道：“几楼？”
“嗯？”
“我问你去几楼。”黄少天说，“要是回自己办公室的话，你就直接爬楼梯了吧？”
“十九楼，我找一趟景熙。谢谢。”
黄少天抬起手，帮喻文州按下了“19”的按钮后就收了回去，完全没有按第二个按钮的意向。
“少天难道是在专程等我？”喻文州把他的不对劲看在眼里，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梯里刚上了一层防锈油，不锈钢轿厢像镜面一样完美呈现出黄少天心事重重的脸，“听说方队过几天就会把蓝雨的法人变更成你，队长的位置也会交给你，是不是有这回事？”
“是。”喻文州说，“少天对此有异议？论战斗力的话，我的确不能服众，少天要比我强出太多……”
“我不是在质疑你的能力！”黄少天不耐烦地打断道，“相反，我对你这个人还是很信服的，你当队长我绝对不反对……但是……”他把视线集中在复制人右眼中的三维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法律什么时候宽容到允许一个复制人成为企业法人了？”
“唔……一直以来瞒着少天，还有蓝雨的大家，我感到很抱歉。”喻文州直视前方，看着电梯仪表上的数字一点点变化，“从生物学角度来说，我不算完全的自然人，但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我的身份的确就是一个享有民事权利和承担民事义务自然人。下次再见少天时，我会取掉右眼里的镜片的。”
上升中的电梯一个骤停，抵达了十九楼。喻文州端着盒子率先走了出去，黄少天还愣在原地，直到电梯门即将闭合，他才用手抵着门跑了出来。
“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父亲，而是有两位母亲，她们能孕育我，要归功于基因工程，所以在生物学上我不算一个自然人。”喻文州在走道里边走边说，“但是我诞生于母体，而非培养皿，所以出生便取得民事主体资格，在法律上被界定为一个自然人。”
“等等……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黄少天看上去已经混乱了，“你……其实是一个自然人，但是你一直在装复制人？那你图什么啊？”
“起先是想切身了解一下复制人的思想。”喻文州说，“我和复制人都是基因工程的产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制造一个复制人的技术含量要比制造一个像我这样的胚胎高出太多。然而我从小就被自然人视作同类，被接受，被抚养，被教育，被爱。可复制人呢？自然人直接往他们脑子里塞入一块记录了所有行为准则的芯片，然后就把他们丢去干自然人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他们被质疑、被排斥、被厌恶，每隔六年还要被重启记忆，抹杀掉他们和这个世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但是复制人真的如大众所说，没有感情，没有人性吗？我不这样认为。所以自叶氏的复制人正式面市后，我就开始有意识地模仿复制人的言行，分析他们的心理。后来有人看中这个研究，给我提供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我就一直模拟复制人生活下去了。”
“哦……你那个唬人的客座教授和GOV顾问的位置就是这样来的啊……”喻文州说得云淡风轻，黄少天却听者有意。他干巴巴地笑着，感觉自己的脸皮开始急速升温，宛如被煮沸一样的脑浆翻江倒海，呼出的气息都是一团团的炽热气流。
喻文州是一个自然人。
他满脑子只剩下这几个字了。
“我并没有影射少天的意思，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喻文州似是把黄少天异常的神色理解成了羞愧，发自真心地宽慰他道。
这是他们二人相识以来，喻文州第一次误解了黄少天的反应。
即便是喻文州，也猜不出此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吧，黄少天想。一向伶牙俐齿的他都不会组织语言了，磕磕绊绊说着一些被热血涌动而出，完全不知所云的话：“可是我之前对你一点都不好……你明明是个挺好的人……你是最好的人……但我以为你是复制人，就莫名其妙地对你抱有偏见……”
“少天不必自责。”喻文州微笑道，“自然人从复制人身上看到了人类情感的影子，可自然人却不希望复制人拥有情感。复制人可以轻易从表情管理、脉搏变动、瞳孔放缩上读懂人类，人类却完全看不穿复制人。因此，自然人便对无法和复制人共情，而对自然人产生了诸如紧张、恐惧之类的负面情感。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少天当年对我的一些所为不过是自然人的正常反应。”
“我才不跟那些假惺惺的人一样！”黄少天说，“最近情趣型复制人不是一上线就闹出不少所谓的伦理问题吗，那些满口道德纲常的人可以允许自然人在复制人身上满足自己最下作恶心的欲望，却不能容忍自然人对复制人产生哪怕一点点的感情，还有比这更双标的世道么？”
喻文州侧头望向黄少天，眼里的笑意春水一样，从内而外揉在柔情里，“少天这句话说得好。我要是复制人的话，会忍不住拥抱你的。”
黄少天步子一个骤停，立刻被喻文州甩出了几个身位。他看着前方的背影，脸上的热度渐渐使自己艰于呼吸，胸腔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乱窜。终于，黄少天咬咬牙，上前两步从喻文州身后抱住了他——
“你是自然人的话……难道就不抱我了吗？”
他的胸膛紧贴喻文州的后背，他闻到喻文州身上淡雅的气息，他触到喻文州衣料下温暖体温，他感到分隔在两具身体的两颗心脏一致急剧跳动，节奏落到了同一个频率上。
他觉得时间就永远停在这一刻了。
突然，他们身侧的门被打开了。无精打采的郑轩走了出来，一眼瞥见这架势，浑身一个激灵，“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
“来的正好，”喻文州在黄少天心虚缩手之前腾出一只手按住了他后撤的手背，另一只手则把一直拿着的盒子塞进郑轩怀里：“麻烦帮我把这个交给景熙，很急，请速去。”
得了台阶下坡的郑轩调动起十足的干劲，很快就消失在楼层尽头。现在，走道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喻文州转过身，静静地凝望了黄少天好久，然后抬手摘下了右眼里的特殊镜片。
自然人一双深邃的黑眼睛映射出黄少天局促不安的通红脸庞。喻文州主动从正面抱住黄少天，迎面而来的温度让黄少天满心的惴惴不定上泛至眼眶，化作狂喜的雾气。
他所心系之人也和他一样，心系于他。
真好。
+61437:23:13
假如喻文州是一个伪装成自然人的复制人，他还会爱他吗？
“这不是废话吗，”黄少天说，“我看上文州的时候他就在装复制人。他是复制人、是自然人、是装成自然人的复制人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你倒是洒脱，但喻文州就不这么想了。”王杰希叹了一口气，沿着暹罗猫可可的脊椎顺毛，“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话，你用耳朵听一遍就好，千万别往心里记。
“在复制人的发展历程里，叶氏集团当年的掌门人被普遍视作复制人的发明者和改良者。他制造了世界上第一个适用性复制人，并且通过埋置脑内芯片以指导、规范、约束复制人的人身行为，在复制人发展史上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及至今日，虽然一些新生的科技公司，比如H片区的兴欣，也有制造复制人肉体的能力，但最为关键的芯片技术一直被叶家掌握在手里。这是任何一个搜索引擎都能搜索到的公认事实——然而，这是假的。
“复制人科技的全部源头，都要归根到一个自称‘RY’的神秘科学家身上。并且她的研究一经发现便是巅峰。现在对复制人所做的一切改造、更新，例如最近的记忆保留与植入，无非都是对RY科研成果的再破解……”
行若无事地说出一个颠覆了历史的绝密后，王杰希娓娓道出喻文州生前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并通过喻文州留下的五人名单向黄少天透露了一些喻文州正在寻找的那个特殊复制人的已知特性：“……李轩和田森在之前的人生里跟科研没有任何关联，却拥有与RY实验室相关的记忆，会对RY实验室里的场景产生既视感；周泽楷的年纪其实并不符合预计的年龄区间，但他说话的频率实在太低了，感情内敛，其他方面又尤为出众，不得不让人生疑……”
“我说话可一点都不少啊，”黄少天不服气，“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头上？”
“因为你在微妙的时段失过两次忆。”王杰希说，“RY为了让她的作品顺利融入人类社会，消除了那个特殊复制人在实验室里与她共度的记忆，一共六年。并且出于保险起见，她又为那个复制人预设了一次记忆重启，时间间隔同样也是六年。你在十四岁时因为条件不好得重病失忆也就罢了，二十岁居然被树砸到失忆——你也是个人才。”
“黑历史不要提！”黄少天恼羞道，“那我现在就在这里，为什么不把我当复制人抓起来处理掉？”
“你当蓝雨是好捏的软柿子吗？而且……”王杰希向他瞟来嫌弃的一眼，双手环在暹罗猫的腋下，把它给提了起来，“你猜可可和百事，我更偏爱哪一只？”
黄少天对王杰希诡异多变的思维无语了，但王杰希态度郑重，语气严肃，不像是在岔开话题。他简单想了想，回答道：“可可吧。百事虽然好看，但可可也不差，而且可可脾气好，又乖又讨喜。”
“错了，我更喜欢百事。”王杰希抱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猫咪说：“原因很简单，我能随时随地、易如反掌地抱到可可，但我想稍晚摸一下百事都要大费周章，甚至付出血的代价。唾手可及和求之不得之间，人总是会偏向求之不得的那一个。”他说，“我接手喻文州未尽的任务后，你、李轩和田森在我眼里就是可可——你们与那个特殊复制人的相似之处太多了，多到会让我觉得你们是RY刻意安排来掩护那个真正的复制人、那个不在名单上的第六人的障眼法。”
“好嘛，五大天王其实有六个，这很符合剧情发展，很均衡。”黄少天说。
“如果我说……喻文州很有可能就是死在那个第六人手上，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开玩笑吗？”
“谁？”黄少天觉得他的心脏被人狠狠攥成了一团，血液挤压出来，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化作一只泣血的眼睛，“那个人……是谁？”
王杰希把可可圈进怀里，踟蹰了片刻，说：“在没有树林的情况下，该如何藏起一片树叶？我想RY是把那片树叶混进一堆她动了手脚、外表看起来像是叶子的东西里，然后指着一朵花，说这花是和树叶一个根上长出来的，所以树叶不可能是树。”
王杰希告诉黄少天，喻文州之所以会把身为女性、不可能是复制人的苏沐橙也归入名单，是因为她有一个大她四岁，叫作苏沐秋的哥哥。王杰希向黄少天详实介绍了一遍调查到的苏沐秋的情报，包括苏沐秋兄妹离奇相同的基因编码，以及当苏沐秋带着苏沐橙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第六年后，十八岁的他死于一场车祸，英年弹指逝。
“……但是苏沐秋真的死了吗？他的墓穴里空无一物，调查组特异留意后，又有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一个与苏沐橙拥有相同DNA的人在她所不曾去过的地方存在过。喻文州遇害的时候苏沐橙和你在一起，那么案发现场的其他血液到底是谁的，苏沐橙……还是苏沐秋？”
黄少天接收了太多的信息，以致于他在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喻文州，不去想复制人，不去想苏沐秋……什么都不去想。然而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两个小时后，他发现他做不到。
他睁着眼睛，徒劳地凝视着天花板。这时，一个小巧的影子溜进客房，纵身一跃跳到床上，熟练地钻进被窝，贴着黄少天躺成四仰八叉的一片，占领了好大一块床面。
黄少天无奈，但他又不想把可可丢下床，就把它摆了一个老实的姿势抱进怀里。
“嘿，我跟你主人不一样，”他对着猫咪自言自语道，“我不会玩什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谁对我好，我就喜欢谁。我还挺喜欢你的。”
就像喻文州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他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喻文州。而当喻文州待他冷淡下来，甚至会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防备他时，他就不喜欢他了。可喻文州死了，他就只记得喻文州对他的好了，背负着两人曾经美好的回忆，一个人痛苦地活下去。
黄少天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他深夜愁眠，他很清楚他没有睡着，更何谈入梦？但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里焦躁不堪的心跳——
那是梦破碎的声音。
喻文州，或许不像他爱他一样，爱着他。
+61509:11:34
虽然GOV绝大多数部门已经名存实亡，但瘦死的骆驼毕竟还是比马大，王杰希第二天就通过国家调查部获取了黄少天所需的监控录像。之前因为有喻文州穿针引线的缘故，黄少天和王杰希的关系其实还算不错。七年未见虽然有点生疏，但很快两人就再次熟络起来。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黄少天蹭着王杰希位于B片区二环的天价宅邸，过着看录像、吃饭、睡觉、撸猫、铲屎、胡思乱想，彼此相穷，循环无穷的日子。
他还没从W片区的监控录像中找出个所以然，王杰希又带回了第二个消息：他将带黄少天前往叶氏集团的科技研发部，去验证神秘红色液体的成分。
黄少天知道王杰希从国家调查部离职后换了个有钱的老板，但他不知道王杰希新老板的面子居然这么大，大到能让两个外人踏足叶家产业的绝密核心。他们被一群时髦度爆表的西装人士严苛地搜了身、没收了移动终端，最后被蒙上眼睛，带上一辆不知是什么型号的车。再睁眼时，他们就已经身处于一个看上去三步一密码门、五步一闸口，实际面积却小得有点寒碜的实验室里了。
“不是吧，叶氏的科研部就只有这点破地方？”黄少天对王杰希小声嘀咕道，“还没蓝雨食堂的烧腊区大！”
“一间个人实验室改造过来的地方，能有多大。”王杰希说。
哦，黄少天了解了。原来此刻他脚下踏足之地，便是传说中的RY创造出世界上不为人知的第一个复制人——那个很可能是杀害喻文州的真凶的地方。
他们被带进了一个独立的小房间里。试验台上的东西已经事先收拾干净了，只有两个分别装着酒红色和透明液体、一寸见方的正方形玻璃器皿留在桌面上。另外有一个身穿白大褂，手提一个医用冷藏盒的研究人员等候在房间里，满脸盛气凌人，一看就不好相与。
“酒红色，液体表面浮有油脂成分，气味闻起来像‘变质的烤肉酱’，”闲杂人等退下后，研究员场面话不多说，戴上一双橡胶手套，直接把装有红色液体的那个玻璃皿推到两人面前，问：“你们要找的就是这种液体吗？”
黄少天和王杰希对视了一眼，他们对未知液体的全部信息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并不能确定。于是由王杰希出面，回应了一句“至少从外观和气味上来说挺像的。请问能把它的具体配方分析告知我们吗？”
“不能，但我能告诉你，它是怎么构成的。”研究员一脸傲然地打开冷藏盒，取出一只切口整齐的惨白人类右手断肢。
“复制人的身体部件？”黄少天问。
“眼神不错，我还指望能吓住你。”
研究员说着将复制人身体的一部分放入另一个装有透明液体的玻璃皿里，它立刻从断口处开始发黄、变黑、融化，最后彻底溶解在液体里。
“强酸？”王杰希道。
“不。这是一种特殊的活性酶，能和复制人体内额外添加的一种物质起反应，分解掉复制人包括毛发、肌肉、内脏、骨骼在内的一切组织。”谈及自己的专业时，眼高于顶的研究员脸色才好看了一点，“至于不能被分解的表皮和皮下脂肪会被水解成甘油和脂肪酸。静置一下你们就能看到油花浮上来了。”
“但它还是无色透明的啊！”黄少天看着依然澄清的液体，忍不住说。
“那是因为刚刚的实验品没有注入血液。”白大褂研究员嗤之以鼻，指了一下装红色液体的器皿，“而不放干净血液直接分解的话，就是这种效果了。”
“叶氏集团就是用它来处理废置复制人……吗？”王杰希眉头轻蹙。
“不然呢，总不能把销毁厂弄成屠宰场吧？”
研究员的话让黄少天听得很不自在，但事关喻文州死亡的真相，他还是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道：“这种液体只对复制人有效？自然人呢？”
“能和特殊酶起反应的物质是额外添加到复制人体内的，自然界的生物都没有。”研究员翻了个白眼，“不信的话你就亲自试试。只要你不是复制人，你手上表皮没有破损，这玩意摸起来就跟自来水差不多。”
说实话，黄少天这辈子没怕过什么东西，但是目睹到和人类肢体被貌不惊人的液体迅速分解，他还是相当的抵触情绪的。然而为了喻文州，他能战胜一切。
他将右手伸进玻璃皿中。手指入水时还没什么反应，可当液体没过他的手背时，他觉得手上好像被烙上了一个烧到通红的煤球。他倒吸入一大口冷气，猛地抽回了手。但见他右手虎口处，曾经在W片区被热茶烫到的伤口正在变黄、发黑——正在，被分解……
黄少天觉得自己的身子像过了电一样僵直了，王杰希和研究员也没比他好到哪去，都是一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的目瞪口呆。他的大脑已经失去了应对目前状况的能力，这时，研究员牙关打颤，脸色惨白地后退了两三步后，转身拔腿就跑。
来不及做任何思考，黄少天的反射神经就促使他追上逃跑的人，一个肘击放倒了对方。而当白大褂软绵绵地倒下去后，黄少天才意识到他袭击了一个叶氏的研究员。他作为一个被专业分解复制人的溶液所分解了的“人”，当着正在搜捕一个特殊复制人的王杰希的面，袭击了一个自然人。虽然听起来有点像绕口令，但是黄少天明白，他陷入大危机了。
他死机的头脑再度运转，他开始估量制服王杰希的可能性——他万念俱灰了七年，王杰希也离职了七年，双方都不复昔日巅峰，都没有趁手的武器，室内空间这么小，王杰希的近战能力不如他……
他断定有获胜的把握，他就做了。王杰希还呆在原地，一大一小的两只眼睛都震惊到一般大了，等黄少天冲到跟前才回过神来，仓促招架几下就被扭倒在地。可正当黄少天计划处理掉王杰希之后该怎么办时，他又突然想起了喻文州。
黄少天周身的攻击欲一下子就散了。他放开王杰希，踉跄几步走到房间角落，沿着墙壁上下摸索，最终在找到墙砖上的某一处后，背靠着墙壁跌坐在地，任由无数支离破碎的记忆吞没了他。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乱七八糟的东西，”黄少天看着缓缓爬起来的王杰希，说：“我在乎喻文州，不计得失地在乎他，事事优先为他考虑，只要他好，我就会开心。我以为他也是这样在乎我的。所以当我得知他一边明着和我冷战，一边暗中调查我时，我对他非常、非常不满——这么大一件事，他怎么能欺瞒我？他怎么能不信任我？他怎么能冷处理我？”抬起右手揉了揉发热的眼眶，黄少天看着自己手上发黑的伤口，抑制不住短促而痉挛地抽气，“可是啊……我的队长就是这么厉害，他一直都是对的，永远都是对的——我的确就是你们在找的那个复制人。我还记得这里……我还记得一点她的脸，你们称她为‘RY’对吧？”
黄少天伸出手指，在他找到的墙砖上按了一下，“实验室是建在地下的，这个房间原本是个堆废品杂物间，有一条暗道，连接最近的下水管道。我八岁的时候就是从这儿离开实验室的。”墙壁旋转，洞开了一个不足一米高的暗门。他对王杰希道：“她对科研之外的领域想法都很简单。很抱歉没有什么‘跟花同根的树叶’，从来就只有一片显眼得不得了的叶子。是你想太多了。”
“你真是跟喻文州待久了，说话都喻里喻气的。”王杰希憋了许久才发声，“要是以前的黄少天，遇到这种情况肯定要大笑‘傻了吧，我才是你要找的复制人！’”
“嘿，学得挺像。”黄少天苦笑。
“门都开了怎么不逃呢？”王杰希又说，“难道等着被桌上那种东西分解掉？”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看在我俩交情的份上，这大好头颅就送给你了。将来拿了军功章别忘了也有我的一份。”
“呵呵，我早就离职了。再说就凭可可也想跟百事争宠？我要找的人是苏沐秋，你这个瞎凑热闹的给我滚回蓝雨去，一步都别再踏出来。”
“不是吧，这么好心？”黄少天说，“你也是半个心脏吧，难道有什么阴谋？”
“我是要找复制人，但我更想找到杀害喻文州的凶手。”王杰希说，“我都没有半途而废，难道你黄少天要就此放弃吗？”
他怎么可能放弃？
在找出真凶之前，他觉得他暂时还不能与这个世界作别。
黄少天打晕了王杰希，然后脱下外套，钻进了那个矮小的暗门。他清减掉的体重此时反而成了优势，不然以一个成年人的体格，他是绝对穿越不过这方狭窄的暗道的。
他直奔空港，买机票飞回G片区，抵达后却发现一切支付功能都被冻结了，应该是实验室里的事露了陷。他别无选择，只能步行去蓝雨。这不是一段很长的路程，他之前不知道走过多少次。可是这回，他没有伞，也没外套。
G片区橙红色的天空扬着小雪，寒风虽不像北地那样凛冽，但要穿透黄少天身上薄薄一层单衣实在易如反掌。他不得已在冷风中奔跑起来，跑着跑着脊梁上就冒出了一层汗，唇间呼出的白色热气在空中弥散，就像他前途未卜的未来。
黄少天的体力大不如前，跑了一半就喘得厉害。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停下来休息。一旦止步，他背后的热汗很快就会被无孔不入的冷空气凝固，化作千万根针刺入骨髓，导致他失温致死。
脚步愈来愈沉，仿佛被注入了冷铅。黄少天机械地迈动脚步，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远远望见了蓝雨的大门。
喻文州死后，他依然会在工作时间照常出门。可每次走到蓝雨门口，他这个副队长并不会进门，而是绕着蓝雨一圈一圈徘徊，从早到晚。
但现在，黄少天觉着自己已经开始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许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好像看到了郑轩，看到了卢瀚文，看到了宋晓、徐景熙、李远……他看到他们朝他跑过来，一向干劲缺缺的郑轩这回跑在最前面，边跑边脱下自己的外衣。
黄少天终于能停下脚步喘气了。又是一阵冷风袭来，吹得他浑身一个哆嗦，但是郑轩很快就接近了他，展开外衣将他裹了起来。
“黄少！”
陷入昏迷之前，他听见很多声音在叫他。
他安全了。
他回家了。
非严肃向推理情节中的第一嫌疑人99%都不是真凶。——鲁迅
柯南、金田一等人表示很赞。
以及——文州可能不爱天天吗？再重复一遍HE、HE、HE~所以现在撒的刀片今后都会用来剥糖（？）纸~
以我的写作进度，《至死之时》应该是两周更万字~现在剧情正式过了一半，喜欢这篇文的亲我们下下个周日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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